没馅的春卷

真的很开心和大家在这个平台上相遇✧٩(ˊωˋ*)و✧
混邪人,主季汉和诡秘,会在欧美圈安静吃粮
虾和毛请勿关注/红心蓝手/评论私信

【圣诞贺文】【白造克】万物生长

双支柱组cp向。第二纪尾声落地天使克,并依据乌贼说的“国籍敏感”的猜测,采用白造是苏//联人的设定(未经历苏解,切尔诺贝利事件和混沌海事件发生时间在一起或靠近)。

含苏//联白造亲情向,延用aph二创伊利亚·布拉金斯基设定(我吃的是苏露异体orz)和少量城拟。

全文约8k5,祝圣诞节快乐)

Summary:一些在春天里的话疗和重组


1.

他们在清晨来到了这座废弃的空屋,伤痕累累又疲惫不堪。克莱恩目光空洞地看着天花板的角落,那里的苔藓和裂痕张牙舞爪。一、二、三……他数着那些吊垂的蛛丝,随后因牵扯到了破损的喉咙而倒抽了口凉气。潮湿的墙壁濡湿了他的后背,苔藓像滑腻的舌头舔舐着他的手掌,但他无法顾及这些。连日的奔亡已经抽走了他的所有力气,这让他甚至懒地扭头看一眼旁边自称造物主的斯拉夫人。

“应该是安全的。”造物主贴着墙壁坐下。像是被自己这句话愚蠢到了,他勉强抽了抽嘴角。即便是不安全,他们疲惫又混乱的神智也无法支撑他们继续行走。他努力清空自己的大脑,像离开自己躯壳的旁观者那样打量这座空屋。从造型来看,这应该是纪元前某座民宅的残骸。床上的被褥早就成为了灰尘中的一员,朽烂的木制床脚被腐蚀得摇摇欲坠。整个屋子都透露出坟墓的气味,这令他们都产生一种自己在缓慢枯萎成泥土中的一员的错觉。窗户上的玻璃消失不见,就连痕迹都没剩下。外面的植物在明媚的春天里肆意疯长。

“你觉得那些追捕我们的古神的手下还有多久会找到这?”造物主感到肩膀一沉。年轻的诡秘侍者重重地将头靠在他肩上,闭着眼睛说道。他清楚克莱恩没有睡着,只是想借此重温一下尚作为人类的感受。上一次睡眠是在什么时候?他发现自己一点都想不起来了。人的记忆并不是一块硬盘。那些播越漂沦和鲜血淋漓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里都成为了家常便饭。而雪中的寂静松林,弯曲的放松的脊背,还有柔软温吞的睡眠,这些平和且闪着微光的时间点本该成为记忆中最鲜明的东西,但如今反倒褪色的像是上辈子的经历。他们不敢在无数的逃亡和反击的间隙里入睡,深怕下一秒就会被非凡特性中包含的扭曲且混乱的精神烙印拖入梦魇的深渊。“我不知道。”造物主喃喃,“也许下一秒,也许祂们永远不会发现。”他伸手尝试握住一缕窗外植物生命的气息,但春日的柔光越过了他们,照在空屋角落里的那个八音盒上。克莱恩咀嚼着闭眼带来的黑暗。他没有睡意,只是单纯想享受一下由黑暗赐予的安宁。太安静了。他想。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风吹过树丛的沙沙声,鸟雀的振翅声,以及属于两个古代遗物的呼吸声。

他记得遇到这个自称造物主的斯拉夫人的场景。穿着白外套的研究员坐在一片废墟上,手中的手风琴如同一台破旧的轰鸣的风箱。他只能勉强从那荒腔走板的旋律里捕捉出原曲的影子。那双金色的眼睛看向他,没有警惕,也没有威胁,平静得像周围不是藤蔓与荒草疯长的废墟,而是只一场纪元前咖啡厅里的偶遇。克莱恩走到他身旁坐下。斯拉夫人继续演奏那首《六月船歌》。他的指法华丽又流畅。如果他手中的手风琴不是用七零八落的零件东拼西凑而成,如果灾难从未发生过。克莱恩想。那大概是能在舞台上面对观众和灯光的。诡秘侍者漫不经心地揪着废墟上野蛮生长的草叶。纪元倾覆后,春天的阳光照样冷漠地将过剩的热量投在绿意盎然的遗迹上。

他们绝口不谈自己纪元前的名字,只言及自己的国籍。在听说造物主来自那个已成为历史的红色大国时,克莱恩的确产生了某种可成为“亲切”的情绪,尽管他出生在这个国家埋葬于向日葵盛开的原野后。

“你知道伊利亚先生最后的结局吗?”他坐在篝火边问。

“当然。”斯拉夫人金色的眼睛看不出情绪,“我离开混沌海后翻到了不少记录。”他感到了某种眩晕,就像是回到了跌入混沌海的时候——“我们从一辆扎着白色花彩的婚礼电车旁边经过,但也许这一切只是一场梦,一场热病,也许是临死前的痛苦,或者就是死的本身。濒临死亡本来是沉重的,但这次我竟毫无沉重之感,它轻得像一根羽毛,只要呼出一口气,一切就都完结了。”【1】那一瞬间他在脑海中闪现过这一段文字。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对伟大实践的坚信依旧彻底盖过了他的不祥预感。

“我只是好奇,有人怀念过祂吗?”犹豫再三,造物主向克莱恩抛出了这个问题。

2.

他在深秋遇到了伊利亚·布拉金斯基。当时他正思考着老师布置的作业,左手里提着包,右手拿着塞不下的试卷与课本,腋下还夹着因为嫌热脱掉的大衣和围巾,再拎了一个搪瓷杯。渐冷的风让他那像被猫玩过的毛线球一样的躁动不安的思绪回归了应有的充满秩序之美的状态。正当他快要在脑海中完成解题过程时,他重重地撞到了一个穿着军装的人肩上——于是,无比尴尬的,他坐在地上略显呆滞地看着对方。题目的推演仍在大脑中继续,这让他一时反应不过来要道歉。

“没事吧。”白金色头发的男人俯下身,那双红色的眼睛像是无机质的宝石。而他则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难以自拔。“抱歉。”他嘟哝了一句,随后匆匆忙忙地向着图书馆方向跑去。他确信自己找到了一种老师绝对想不到的解题思路。

他到第二天早晨才明白自己昨天到底做了什么,咀嚼面包的动作瞬间凝滞。他不由自主地捂住脸无声尖叫。你该去道歉。他对自己说,然后又一次因昨天的失礼而感到窒息。

他没能在学校里找到祖国先生。老师对他的夸奖他也只当耳边风,满心想着都是那双红色的眼睛。就像崭新的红旗的颜色。他戳着面前的稿纸,纸上的算式被墨迹染开,一点都看不出原先的痕迹。下课后他抢先拦住老师,询问伊利亚先生的去向。

“祖国先生?”老教授用围巾擦了擦镜片,“哦!昨天祂来学校参观,下午就走了。”

他失魂落魄地夹着课本离开教室,觉得自己像只狼狈不堪的灰蓝山雀。朋友的邀约对他失去了吸引力,往日如传说中的水精灵留下的符咒一样精巧的实验数据此时也显得干枯苍白。他痛感自己的错过,为此足足消沉了两日。最终他把自己关进实验室和图书馆里挥霍这种过剩的混乱情绪,直到被朋友强行拖到了莫斯科的大街上。“拿着。”友人用力拍了拍他的肩,然后将加糖柠檬汁与一块果酱饼塞到他手上,“顺带请你看一次电影。”

“我不是小孩子了。”他按捺住把加糖柠檬汁丢掉的冲动,“还有,你确定不是你为了有勇气向娜塔莎表白才把我带上去电影院吗?”他看到朋友尴尬的笑容就知道自己想的没错。“听着,我只管陪你到电影院门口,剩下的自己想办法。”

“别喝咖啡,再喝下去我怕你因为酗咖啡过量而倒毙在实验室里。”友人躲在他身后咕哝。他毅然把对方拽到前面,推向了在电影院前等待的有一头栗色长发的女孩前。友人向他投来求助的目光,他做了个自己想办法的口型后掉头就走。手中的加糖柠檬水已经凉透了。他无所事事地游荡在街上。作业早就写完,实验也没有要做的。一时间他觉得自己还不如陪可怜的友人去电影院帮他追心上人,至少不用像现在这样,当一只在大街上乱窜的灰蓝山雀。

“你是当时的那个学生?”

熟悉的声音传来,他猛地抬起头,发现自己散步到了公园。光秃秃的树上连泛黄的叶子也不见,长椅上坐着一位白金色头发的青年。祂身着便装,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红色的围巾像是黑白灰的深秋世界里唯一的色彩。“祖国先生。”他瞬间挺直后背,“十分抱歉前几天的失礼。”

他意识到了这个动作的傻气,不由后悔起了自己没有直接回学校。对方愣了下,随后笑道:“如果不忙,那就陪我坐会吧,叫我伊利亚就行。”祂喝了口冒着热气的咖啡,“别紧张,我又不是斯捷潘。”

他恍惚着坐下,随后举起加糖柠檬水一饮而尽。冰冷的饮料几乎只剩下了甜味,这让他忍不住皱眉。“喝冷的对身体不好,特别是在这个季节。”伊利亚握住了他的手腕,骨节分明的手在阴沉的天空下苍白到发青。他瑟缩了一下,接着听话地放下了杯子。祖国先生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松。“那天我来学校参观时,听不少老师说起你,”伊利亚语速和缓,“他们说你非常认真刻苦,也极有天赋。”

“我的荣幸。”他看向伊利亚。国家的化身转着手里的咖啡杯,红色的眼睛经过镜片的遮挡而显现出柔和。此时祂和闲暇时出游的大学生并无区别。像是想起了什么,伊利亚停止转动手中的杯子。“有一个题目。”祂顿了顿,思忖片刻道,“这是一个很特殊的项目,需要和一些身份特殊的人合作。别担心,也许这看上去很,用王先生的话怎么说呢,‘怪力乱神’,但这只不过是还未得到科学的合理解释。”

“您是希望……”他感觉心脏像要跳出胸腔。

“算了。”伊利亚摸了摸下巴,“不过,如果你打算继续学习——不止是本专业的,并愿意投身入一个需要你隐姓埋名,甚至可能永远都没有结果的项目。我会很欢迎。”

祂站起身,鲜红的围巾挡住了祂的下巴,这让他看不太清国家意识体的表情。“当然,我还是希望你可以考虑这个邀请。”见他想说当然愿意,伊利亚摆摆手,“你还没考虑清楚,孩子。再想想吧,等到真正确定自己方向时在做抉择——要知道,时间从来都是线性,迷宫里始终只有一条路可以前进。”

他感到冰冷的手放在他的头顶上揉了揉,像是父亲对待尚不成熟又年轻气盛的孩子。“我觉得我已经想清楚了。”他等国家意识体走远后喃喃自语,“因为您是我的伟大祖国,我的父亲。”

3.

“我们还活着吗?”克莱恩闭着眼睛问。他不确定睡了多久,可能只有十分钟,也可能睡了一天。靠着墙睡眠的姿势让他浑身都痛,仿佛一个被拆散重组的人偶。

“应该。”造物主被惊醒了。他看了眼投在窗户上的阳光,“我们大概得到了一个多小时的睡眠,现在还没到中午。”酸胀的四肢让他有了种成为浸泡在河水中的尸体的错觉。他抬手揉了揉头顶,灰尘簌簌落下。克莱恩盘腿坐直,没有光彩的黑眼睛让造物主有点担心对方在梦境里被前任诡秘之主吞掉了意识。“不,我只是在想我们骨灰的处理方式。”也许是造物主的目光太过于警惕,克莱恩迅速打断了对方的思路,“你记不记得纪元前,网上有那种骨灰的特殊处理方式,比如将一颗种子放在骨灰里等他发芽成长为树,把骨灰烧成瓷器供亲人使用,又或者做成沙漏提醒别人。”

“首先,我没有经历过21世纪,而我在切尔诺贝利研究所时的休闲时间都放在看电影和练习手风琴上。”造物主故意露出沉痛的表情,这让他和纪元前那个会和友人打闹的学生重合在一起,“其次,这里没有别人,只有我和你,而你所言的这些处理方式都需要‘别人’帮忙。”

克莱恩挑起一边的眉毛,“好吧。”他模仿路过村庄时遇到的那些人们的语气,假装抱怨,“你的人性流失的太厉害了,甚至都无法去幻想一些浪漫的场景。”就像是要激怒对方,他半是嘲讽地说道,“我是说,如果我死了,我希望你能用太阳途径的能力把我的骨灰当烟花点燃。”

“我们走了那么远不是为了听你说骨灰的一百零八种处理方式。”造物主将脸埋在掌心中笑出声。“活着”和“生活”是两个概念。他想起了纪元前那位“父亲”说过的话。我们的一切努力是为了让人们能够于苍穹之下肆意欢畅地“生活”,而非仅仅是“活着”。“那我需要提醒你,你颠三倒四地说过多少次你死去的祖父和祖母对你的各种奇怪昵称吗?”诡秘侍者毫不留情地反击。这样的拌嘴带给他们虚假的人性上涨的感受,甚至令他们乐此不疲。“米哈伊尔、亚历山大、伊利亚、谢廖沙……究竟哪个是你的本名,还是都是你在自欺欺人,造物主?”克莱恩将最后的单词咬的很重,漠然地看着阳光照在那个八音盒上,像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旋紧那些朽烂的发条。他嗤笑一声,重重地靠在长了青苔的墙壁上:“想接吻吗?”

他品尝到了血的味道,可能是喉咙或是上颚的伤口裂开了。他感到斯拉夫人对这个吻的渴求同样迫切,于是伸手揽住对方的脖子。亲吻从一开始的嘴唇相碰,用舌尖勾勒对方的唇缝,到最后变成了互相撕咬。“但也许这一切只是一场梦,一场热病,也许是临死前的痛苦,或者就是死的本身。”这一段中学时代读过的文字轻飘飘地从他脑海闪过。被焚毁的集市村镇,被嚼碎的人类尸骨,在土地上悲鸣哀嚎的昔日文明留下的风车……快醒来吧,倘若这是梦境,那也已经足够漫长了。克莱恩突然觉得他们俩就像被扔进古代罗马角斗场上的幼兽或是奴隶,而非凡力量则是观众——向他们欢呼,向他们鼓掌,为他们能带来这新奇的令人作呕的表演而喝彩。

他们喘息着结束了这个亲吻。造物主的手扣在克莱恩的脑后,防止他撞到墙壁。克莱恩茫然地捏碎脸上鼓起的灵之虫。“你的那台手风琴呢?”他隐约觉得自己听到了角落里那台坏掉的八音盒传来了纪元前的音乐。

“实在太难听了。”造物主想了想,“你沉睡的那几天我把它卖给了一个兜售无人见过的神奇物件的商人。”

年轻的诡秘侍者在遇到造物主的第二天状态急转直下。上一任诡秘之主的呓语在一个夜晚如爆炸一般回响在他耳边,他几乎是瞬间就化作了由透明蠕虫环抱成的触手。这让造物主不得不思考血肉魔法能否作用于灵之虫上。而勉强恢复成穿着黑袍的人类形态的克莱恩又沉睡了一周来使自己看起来正常。“好难听。”他在清醒后看向对面的造物主,“祂的呓语比你那台手风琴更难听。”

“这可真是令人高兴的夸奖。”造物主说道,“伊利亚先生也会感到欣慰的。”

“你见过苏//联先生?”

“数面之缘。”那双红色的眼睛注视着他,一如冬季透过冰层的阳光,是属于父亲的温和,“祂教会了我手风琴。”白桦林,飞扬的鹤群,盛开的向日葵……堆叠的意象令他头晕目眩。他在走出混沌海后翻检着尚且留存的记录,徒手挖开废墟至指甲断裂鲜血涌出。在哪里,我的文明,我的国家在哪里?那些问题像钟摆一样撞击着他的思绪。他在废墟里挖了整整三天,最终意识到就连寻找昔日文明的尸体都是徒劳。他面对的不是一场梦境,而是无可挽回的现实。他如梦游般开始了漫长的没有目标的旅行,期间确认了他的伟大祖国停留在了1991年的圣诞节——而在之前的挖掘过程中他不断地否认那些碎纸片的记录。他跪坐在荒野上一遍遍问自己为什么没有在那片黑暗的海洋里结束自己的生命,反而延续这具支离破碎的空壳。直到筋疲力尽,喉咙撕裂,他才清醒过来他的伟大祖国和文明都彻底把他抛弃了。“是我的研究最终杀死我的‘父亲’吗?”他感到头顶上的红月肆无忌惮地嘲笑着他的罪行,“在祂死后,我的研究成为了杀死文明的刽子手?不仅如此,这样伟大的,人类历史前所未有的实践都因此而归于尘土被人遗忘。”如果真的有那可笑的上帝——当然,如今看来似乎是存在的,他躺在地上悲哀地笑了起来,按照《圣经》的那套理论,也应该让我下地狱了吧。

“是的,我知道伊利亚先生的结局。”犹豫再三,他恐惧又急切问道,“我只是好奇,有人怀念过祂吗?”

“很多。”

像是一块石头终于落于地面。他扯了扯嘴角,只听克莱恩继续道:“在我进入源堡前,人们依旧用白鹤形容祂——祂从未埋葬于这片大地,而是作为白鹤飞翔。”诡秘侍者沉默片刻,“‘中苏友谊万古长青。’这句话从来不是谎言。而这伟大实践,也绝非……可以被遗忘的,衰朽的历史。”

“那祂最后有说过什么吗?”他带着某种奇怪的希冀问道。

“王先生提起过,”克莱恩直视着那双疲惫又痛苦的金色眼睛,“他说:‘朋友啊,别担心。走下去,我会一直祝福你。’”【2】

4.

“听上去这是一个很有天赋的学生?”列宁格勒调了几次都没有调出自己想要的颜色后将画笔扔进水桶里。祂有着偏浅的瞳孔,性格温和又浪漫。对此,莫斯科在明里暗里都嘲讽祂不过金玉在外,但祂回敬称列宁格勒才是文化之都。倒不是说祂们之间彼此不满且对立,更多的时候,这更像某种炫耀式的辩论。作为一个古老的城市,祂有过彳亍于沼泽中的童年,有过曾为首都和通往欧洲窗口的辉煌,也经历过将近九百余天的围困——饥饿、严寒、炮火,祂伤横累累却屹立不倒,人们又在废墟中将祂重建。从圣彼得堡到列宁格勒,漫长的时间并不让祂觉得自己变得苍老,反而更乐于接受那些新的艺术审美——但这丝毫不代表祂会屈从于那对立的价值取向。

伊利亚靠在窗边点燃了烟,打开的缝隙驱散了屋内的暖气给予的思维滞涩。“对,所有老师的观点都很一致。我看过他的作业和论文,也翻过他的档案,‘极有天赋’这样的评价毫不为过。”烟雾将周围的景象氤氲。“我的确向他提出了邀请。”祂说道。

“海对面的那个美国佬是怎么评价那个与我们类似的计划的?”列宁格勒重新拿起画笔,“‘这是上帝在人间的遗留。’这可真是……”祂在纸上落下颜料,“历史倒车——这都是几世纪了!”

“祂对不同人的说法可不一样。”伊利亚不含刻薄地说。“毕竟众所周知,所有所谓的‘神秘学’,所谓的‘超自然现象’,都不过是科学还未开拓的疆域。”祂突然听到楼下有人在喊他。推开窗户,只见那个年轻气盛的学生站在枯树下。“伊利亚先生!”他的鼻尖被冷冽的气流冻得通红,围巾歪在一边。伊利亚朝他挥了挥手,年轻人欣喜地笑了起来。

“前途无量。”列宁格勒哼着《六月船歌》评价道。

他在树下焦虑地踢着石子。也许祖国先生已经把你忘了,毕竟你只是祂的孩子中的一员。他烦躁地想。在伊利亚向他抛出含糊邀请的同一天,老师也询问他是否愿意留校。他一时犹豫于究竟以何种方式才能践行历史使命——他始终对他承担有历史使命一事深信不移,并对此感到骄傲。一双苍白的手将他胡乱围着围巾重新系好。抬头,他在那双红色的眼睛里看到了骄傲又窘迫的自己。“别受凉。”伊利亚拍了拍他,“是关于那个邀请的事情吗?”

“是。”他点头,深吸一口气问,“我能否知道,那个项目是在研究什么?”

伊利亚笑了笑。“具体我不能透露,孩子。”祂将温热的加糖柠檬水放到他手中(他勉强咽下了我不喜欢喝这句话),“对面也在进行这个很特殊的项目,不仅召集科学家,还尝试从那些虚幻的神学典籍里寻找答案。我想想应该怎么表述,”伊利亚抱臂看着天空掠过的灰蓝山雀,“在一个没有人能想到的地方研究石油。”

“石油?”

“或者说是一种,类似石油的东西。”国家意识体说道,“我们尝试解析它溢出的这一部分——是的,地下应该是一片由这种物质组合成的海洋,但无论动用什么仪器都无法得出它的成分,就像是它本身便是一体——一种我们从未见过的物质。”

“你是明年毕业吗?如果确定了,就把信寄到这个房子。”伊利亚揉了揉他的头发,“快回去吧,你的脸都冻红了。”

他最终递出了这封信,回绝了老师们留校的邀请,面对师长痛心疾首的表情他诚恳地说了句抱歉。而在第二天他就接到了列宁格勒的回复。彼得大帝的孩子总会把公事内容写的像一封浪漫的情书。他在伊利亚的陪同下,于图书馆里见到了这项研究的所有资料。他彻夜不休地研究那些档案,虽然它们都大同小异,显示出了研究的瓶颈,但这激发了他的无穷兴趣。

“倘若不是您说的。”他坐在长椅的一侧,看着国家意识体演奏手风琴。轻快的《六月船歌》追逐着孩子们游戏的脚步。“我会以为这是一个庞大的骗局。”

“这令人难以置信。”伊利亚停止了演奏说道,“想试试吗?”祂取下手风琴递给他。“我从来不解祂们对我们的污蔑,仿佛布尔什维克们就不配拥有艺术,不配拥有咖啡厅,不配拥有画展、博物馆、音乐会。”祂指导着年轻人的指法,“我们是大地的孩子,我们演奏他的旋律。我们的文明生长在苦难的严寒里,但始终歌颂着万物生长的春天。”

前往切尔诺贝利的火车启程前,他在站台上见到了伊利亚。国家意识体穿着第一次见面时的军装,鲜红的围巾像一面旗帜在朔风里飞扬。“我们所了解的不过是宇宙中的一粒麦穗,科学让我们能探索未知,拓宽地图。”伊利亚将一支钢笔塞进他的口袋里,“这也是人类文明的伟大——漫漫长夜里的一点星火,但这星火就是一切。”

年轻人拥抱住了祂,伊利亚再次听到了那句誓言——无数人说过,无数人为此前仆后继。“我见过您的高山与河流,我见过您的森林与平原。我听过格鲁吉亚的手风琴、哥萨克的马嘶、拔地而起的钢铁洪流。我用我的一切爱您,我的祖国,我的父亲。”

他感到头发和此前一样被轻轻揉了揉。“上车吧。”汽笛声远远地传来,但他依旧听清楚了他的祖国的声音,温厚深沉如这片大地。

“别担心,走下去,我会一直祝福你。”

5.

“我刚才做了个梦。”造物主说道。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的祖父,我的父亲,我所有死去的亲人,他们都回来了,在这个流光溢彩的春天拥抱了我。”

“但我知道这是我给自己的幻象,因为我甚至不知道他们埋骨何处。”

克莱恩将从历史迷雾中拖出的崭新的发条重新给角落里的八音盒旋紧。轻快的《六月船歌》在这座废弃的空屋里像一部荒诞的喜剧。他想起了此前造物主受困于上帝所留精神烙印时的梦呓。斯拉夫人的金发因为混沌海的污染几乎全部被染成黑色,只有发根才能看出些昔日的影子。他靠在坍圮的矮墙上,金色的眼睛和人偶一样空洞。

“父亲在白桦林里睡着了。”前研究员伸手触碰看不见的历史迷雾,似乎牵住了白鹤的羽翼,“我们不要吵醒他。”

“该走了,亚历克斯。”克莱恩挑了一个他说过的名字。他跪坐在造物主面前亲吻他的眼睛,轻轻拥抱住他,如同拥抱住一个文明的鬼魂。随后他站起身,在窗口折了朵碎纸一样的白色小花,将它庄重地摆在嘶哑唱歌的八音盒旁边。造物主听着他把什么玉皇大帝什么耶稣基督都颠三倒四地念了一遍。伶人在喜剧的舞台上完成落幕,结束一个虚假的故事。他这样想着,嘲讽般地在胸口画了个十字。克莱恩没有看他。“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3】诡秘侍者默念着这句上学时背过的句子,向那朵白花鞠了一躬。该醒来了。他对自己说。在一个万物生长的春天里——这一切都并非梦境,也不是一场病痛带来的幻觉。

“我们的骨灰欢送大会结束了。”他对造物主说道。

他突然感觉是如此轻松,他相信造物主也是这样想的。“我踏进坟墓,并在第三天复苏。而且,千秋万代的历史和无穷世代的未来,将如顺流而下的木筏,鱼贯行进的商船,它们从黑暗中向我游来,接受我的审判。”【4】多么讽刺的喜剧啊。他对着废弃的屋子在春天的柔光里大笑。像被扔进古代罗马角斗场上的幼兽或是奴隶,而非凡力量则是观众——向他们欢呼,向他们鼓掌,为他们能带来这新奇的令人作呕的表演而喝彩。一旦承认了这一切,死亡本身也轻的像是羽毛。他在历史迷雾里看到纪元倾覆,他看到自己祖国的身影消失不见,他看到文明死去……而他则是舞台上的观众,一个支离破碎的古代遗物。

“走吧,该去印刷新的《圣经》了、”

他听到天空传来鹤群振翅的声响。

 

注:

1. 出自伏契克的《绞刑架下的报告》。

2. 出自既夏与小师老师创作,幽栖老师演唱的歌曲《鹤群》。

3. 出自顾贞观《金缕曲》。

4. 出自帕斯捷尔纳克《喀西玛尼花园》


一只春卷想拥有评论(猫猫探头)


评论(35)

热度(568)

  1. 共68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